教师节前，整理旧书，一本泛黄的《法理学》中忽地飘落些许粉笔灰，在窗边的光线里缓缓沉落，我怔怔地望着，忽然想起了罗老师的袖口。那是怎样的一片风景——永远沾染着斑驳的粉笔灰，像是特意绣上去的云纹，又像是被时间悄悄漂白的痕迹。它不声不响，却写满了讲台前的日夜。

大一的秋天，法理学像一座突然耸立的高山，横亘在我面前。每周二下午的课，总让我既期待又惶恐。期待的是罗老师的讲授，惶恐的是自己浅薄的理解力，能否跟上她思维的步伐。

罗老师约莫五十上下，总爱穿一件深蓝色的上衣，袖口常常沾着白色粉笔灰。她走进教室时很安静，只是将教案轻轻放在讲台上，用那真挚且平和的眼神环顾教室，清点着每一个渴望知识的灵魂。

十月的某个午后，阳光斜照进教室，在黑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罗老师正在讲解自然法学派的“恶法非法”理论，从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讲到当代的富勒。我坐在第三排，眉头紧锁，脑子里却搅成一团浆糊。下课时，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老师，”我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如果恶法非法，那是不是说......”问题问得支离破碎，甚至自相矛盾。我越说越小声，几乎要退缩。

罗老师却轻轻放下粉笔，嘴角泛起温和的笑意：“很好的问题。来，我们从头理一理。”她示意我坐在第一排的空座位上。意识到我是外地学生，罗老师切换成了更加标准的普通话，语速也放慢了许多。

她从最基本的概念讲起，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划着无形的图示：“自然法学派认为，法律必须符合道德基础。就像一个不合格的产品不能称为好产品一样，不符合正义的法律也不配称为法律......”她的讲解深入浅出，不时引用生活中的例子。讲到拉德布鲁赫公式时，她甚至用茶杯和茶壶比喻形式正义与实质正义的关系。窗外传来其他班级下课的笑语声，我们的教室却格外安静，有几个原本要离开的同学也留下来听，时不时加入讨论。

“耽误大家一点时间，”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表，露出歉然的微笑，“我把这个脉络理完”。那一刻，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的镜片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我忽然觉得，她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教授，更像一个引领我们探索知识密林的向导。

最让人动容的是讲解到关键处，她突然从公文包里翻出一本旧书，书页泛黄，边角微卷。“这是我这些年来钻研的笔记，”她轻声说，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你们看，‘恶法非法’这一页正是我当年所思考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蓝色的、黑色的、红色的字迹交错，记录着一个学者二十余年的思考轨迹。霎时间，我仿佛看见时光的河流缓缓流淌，看见知识的火炬从一代人传递到另一代人手中。

这样的课后讲解渐渐成了惯例。她总是耐心解答每一个问题，哪怕再稚嫩。有时掏出各种资料，有时在黑板上画出复杂的图谱，有时讲述她求学时的故事。记得有一次谈到法律与道德的关系，她说：“法律是冰冷的条文，但法律人要有温度。你们要记住：我们面对的不仅是案件，更是人生。”这句话如种子般落在我心里，悄悄生根发芽。

课后讨论常常持续到日落时分。她收拾公文包时突然说：“你们大一正是打基础的时候，有什么不懂的一定要问。现在做了老师，反而盼着你们多问呢。”回宿舍的路上，落日余晖染遍云霞。我想起她镜片后专注的眼神，想起沾着粉笔灰的袖口，想起翻动旧书时轻柔的动作。忽然明白，师者，就是这样以自身之光染亮他人的人。

罗老师不是孤光，她是这片星空里最早被我看见的一颗星。

在这条求知的道路上，何止罗老师一位引路人。辅导员张老师那间总是亮灯到深夜的办公室，守护着每个迷惘的心灵；宇老师用激情澎湃的讲授，让宪法条文变得生动立体；彭老师剖析案例时目光如炬，让我们看见法律背后的正义之光；文老师和蔼亲善，细心呵护每个成长的可能；徐老师总是笑眯眯地讲述民法中的人情味儿，让冰冷的法条有了温度；孔老师严肃亦不失幽默，引导我们关注民生疾苦；还有公共课老师们，无不用智慧明灯，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

他们有的如春风，润物无声；有的如炬火，点燃思辨；有的如静水，深流不语。他们风格各异，却有着共同的底色——那是对知识的敬畏，对学生的真诚，对教育的坚守。

如今大二，法学之路方才启程，但因为有这些引路人，再崎岖的路亦充满光明。每当在图书馆遇到难题，总会想起那个午后罗老师耐心讲解，想起诸位老师的谆谆教诲。这些细微处的关怀，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它们比任何宏大叙事都更能体现师道的真谛——那不仅仅是一种职业，更是一种传承，一种温暖，一种让人在求知路上勇敢前行的力量。

原来，真正的教育，不是灌输，而是点燃；不是塑造，而是唤醒。

老师们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我们是多么感激他们每一次的耐心解答，多么珍惜那些“耽误”的每一分钟。这些细微的善意，如同法理学中的自然法原则，虽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地存在着，指引着我们去追寻更高的正义和更美的真理。

值此教师节，想对所有的老师们说：你们给予我们的，不仅是知识，更是照亮人生的微光。愿你们被岁月温柔以待，一如你们曾温柔照亮我们；愿你们的教诲如法典中的基本原则，沉默却永恒有效；愿那点微光，在我们心中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窗台上的粉笔灰还在那里，安静如时光的尘埃。我未曾吹动它，生怕惊扰了那些沉睡的故事——那些被耐心解答的问题，那些被温柔注视的瞬间，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感谢。

可我知道，它们从未真正沉睡。只要我们还在追问、还在思考、还在坚持做一个有温度的法律人，那一点微光，就永远在袖口上，在讲台上，在心间，悄然燃烧。

（张钰涵系法学院法学专业2024级2班学生，学校新闻中心通讯社采写部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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