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故乡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古往今来,乡愁一直是文人骚客们亘古不变的话题。习近平总书记在多次调研中强调,要“留住记忆、记住乡愁”,引发无数人的共鸣。乡愁是什么?乡愁是中国人对故土山水人文的悠长眷恋。在现实生活面前,乡愁如同阳光,撒下温暖;如同港湾,供给停靠。历史上的乡愁生发于战乱的背井离乡,淘金的异地迁徙;新中国成立后,乡愁生发于为国戍边,支援建设;改革开放后,乡愁生发于海外求职求学和进城打工谋生;走进新时代,乡愁更多充满乡恋的意味,它广泛生发于故土故园故人,可以包括父母爱,故乡情,可以回首青春校园的人事,也可以回望事业拼搏奋进的来路。本版将以范昌灼老师一文为引线,开设“乡愁·校情”专栏,面向广大师生校友征集稿件,文体不限,欢迎大家踊跃投稿。
因阅读和笔耕的生活、情愫所致,不经意地将“乡愁”与“校情”联系了起来:留住乡愁,勿忘校情。时下,对此或有忽略者,未予关注,缺乏审视。其实,关注并审视它,甚至以诗文予以呈现出来,引起回味,传承文脉,品其内涵,就非普通的怀旧”。所知,许多作家、诗人都是怀以故乡或校园情结写下最初的文字,成为带有“自传性”的、或苦或甜的一段经历。
一
“留住乡愁”是一个命题。它由习近平总书记2013 年在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上提出,2015 年在中央城市工作会议上又一次强调:“城市建设,要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留得住乡愁”。此乃以人民为中心、颇为明智的理念与主张。其后,追寻乡愁之源,营造乡愁之旅,抒写乡愁之作,歌唱乡愁之声,更加兴起,至今不衰,如较新的歌曲小村之恋》,就给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乡愁,本是表达漂泊或移居在外的异乡人对家乡的依恋,即离乡背井而怀念它的一种忧伤心情,与“乡思”、“乡情”乃至“乡泪”同义。它实为对乡村恋旧的一脉文化情结或文化记忆,与一个人的生活经历、生存状态、年龄层次、文化背景有关。因此,其内涵丰富多样,而核心是文化的乡土性、地域性、特定性。若以比喻,则宛如陈年老酒,甘醇而凛冽,沁人心脾。正如一首歌唱的那样:乡愁,是一杯酒,是一朵云,是一生情。”
谈及乡愁,恒以台湾著名诗人、散文家余光中(1928—2017)的《乡愁》为念。它在意象上,即所表现的境界与情调上,以四个时序语“小时候”、“长大后”、“到后来”、“而现在”,分别比喻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一张窄窄的船票”、“一方矮矮的坟墓”、“一湾浅浅的海峡”,层层变换,诚挚、质朴地尽抒对母亲、大陆(祖国)的思念与感伤情怀,至亲至情至深。乡愁,不仅是离乡人(游子)数年未归、因人因事因物而生,甚至“无因”而萦怀者亦有之。此可谓难免而可贵的常态情念。
我离开家乡川东(今属渝东)农村已60年了,其间只回过三次,有一次还是参加中、西南地区高校写作教材编写研讨会去长沙和武汉后返程,乘轮船上重庆转成都而顺便回乡的。然而,总忘不了孩提时生活的情景:连绵的山林,层层的梯田,瓦房、草屋混杂的住户,男女老幼的亲和交往;花白头发、劳动于家务和菜园的母亲,高瘦个儿、忙碌于乡里事务的父亲;与伙伴们同走田埂小路迎朝阳、沐落日上小学与回家,挽起裤脚下小河捞鱼虾、捉螃蟹,钻进大片茂密的竹林里捉竹牛(笋子虫)、掏鸟蛋,提着篮子跑山林捡野生菌,背着背篓去田边地角割牛草,等等。更有1948年冬,中共川东地下党忠县、梁平、垫江负责人范硕默带领中青年男女数人于夜间“神秘”来到家里,昼伏夜出,宣传革命、发展组织达两月余;有时还听到他们与父亲私谈“徐蚌会战(淮海战役),蒋介石下野、李宗仁当代总统”等国事;两位女青年偶尔教我唱《古怪歌》、《朱大嫂送鸡蛋》等进步歌曲;父亲小心掩护他们夜出活动、母亲悉心照料他们吃住生活,县警察局特务傍晚潜入屋后竹林边“打探”的恐怖情景,以及对我幼小思想的触动……还有被誉为“三峡名郡”、白居易做过一年余刺史并留下百余篇诗作的忠州古城,耸立于长江北岸、被誉为“世界八景之一”、入旧时纸币上图案的石宝古寨等等。它们于我,迄今还历历在目、潜潜于心,并先后以散文形式写了近20篇,既留下了乡愁,亦留下了与家乡的连接或亲近……
诚然,“乡愁”并非往昔乡村的一切记忆,因为它不是“记忆垃圾”。宋人吴文英的词《唐多令·惜别》有中感慨:“何处合为愁,离人心上秋。”可视为“愁”的注释——如何合成“愁”的呢?是“离人”心上有个“秋”。古人或认为“秋”左是禾、右是火,即稼禾燃烧;秋天有萧瑟、清冽之气,会加重客居异乡人的愁情。其实,秋天也有朗日清风、万山红遍、彩林如画之美,因人之心绪所致罢了。而且,“离人”的思念,也不全是“愁”,故可代之以“情”或“思”,即“乡情”、“乡思”。
二
读《四川师大报》副刊或《师大故事》书中一些校友的文章,皆充满了离别母校后的忆念、赞美、感恩、感慨之情。此可谓“校愁”即“校情”留于他们心底的实录。有的,读来怦然心动。
当今,广用“抓手”一词,从新闻写作上讲,即是“由头”。留住校情,可抓住一幢老房,一方荷塘,一道古渠,一排古树,一条大路,一堂好课,一位恩师等等,吟诗为文。此和留住乡愁一样,也是延续历史文脉或留住了一段人生历程,不让其离去之意。
我从求学、任教至退休,60年来从未离开川师。虽非“离人”,却同样深怀校情。情动于心,心动笔随,即以散文示之。除写文学院已故先生15位共17篇外,写两大校区的风物及其历史、文化,竟有20余篇。思忖起来,皆含有“留住校情”之意;此部分,拟从此角度予以展开。
“桃李园广场”,原是六栋三层楼的红砖学生宿舍;已建成停车场,并于近年耸起了一幢雄伟的培训楼,原是中、政、外、数、理、化几栋办公楼和学生九宿所在;南大门东侧的停车场,原是五栋教职工宿舍和幼儿园;红杉林,原是两栋三层楼的教工宿舍……于学校从南充迁来时即陆续修好、使用的建筑,今皆已不见形迹。这是改革、发展,学校办大、办好、办美的趋势,实不可免。另一明显的重要建筑,乃第一、第二教学楼,如今不仅存在,而且好好地在使用着。我求学的四年中,在其大小教室聆听过当时中文系一批教授、名师,如汤炳正、屈守元、萧蔓若、刘君惠、雷履平、徐仁甫、王文才、张伯珩、宋元谊、杜道生、苏恒、郭祝崧等讲课,获益匪浅,乃至受用终身。毕业后任教,我也在那里给一届一届学子讲课,直至退休;10余年来,先后应聘做四川高校新进教师岗前培训班导师、文学院教学督导,又无数次重入教室讲课、听课,不由自主地想到它们已60余年的存在,功不可没!还有第二办公区,乃当年的物理实验楼,与上述建筑同龄,一样地会牵动着心灵的记忆……
尤为忆念、怀以深情的是老图书馆大楼。其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前是荷塘、桂花林,夏赏红花翠盖,秋闻桂蕊飘香。当年,一楼大厅的东西巷道两侧除有办公室、采购室、编目室、读报室等等外,还有古典文献查阅室。屈守元教授给我们年级讲古代文学史,特安排分班进去参阅善本书,由任职于此、颇有学问的范午先生介绍和指点,很长见识。二楼中间是图书借阅处,学生只能站在柜台外。记得有一位个子不高、50岁左右、彬彬有礼的老师,热忱地为学生寻找所需的书,进进出出于书库和柜台间,后来得知,他是训诂学、文字学家刘君惠教授。两侧为宽敞明亮的阅览大厅,东是文科,西是理科,皆整齐有致地摆着宽大长方桌、层板椅,学生们可舒心地坐在那里阅读。不少同学阅读如嗜好,连午休也“泡”在其间,困倦了,即双腕当枕,趴着睡一会儿再读,直至上课时离去到教室;课余、晚上,也习惯到那里自修。那般嗜读的氛围,令人怀念与钦赞,或有其特定的历史原因。三楼是书库,不向学生开放。当了教师后,我多次进去,见排排书架,满满的书,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任凭来回穿行,自选所需所好,感受到了何谓“书山学海”。1976年夏,川西北高原某地发生地震,成都震感明显,学校出于防范,遂将一楼大厅和两边巷道,置些木床、桌椅,老、弱、病、幼、孕,即可在此避震。因为此建筑坚实稳固,即使吊灯被震得东摇西晃,也可放心。大约是本世纪初,学校在其对面新建了图书馆,遂将它划与文学院做办公楼……不容置疑,老图书馆,应是川师大校园文化一张具有丰厚内涵的名片。历史的沧桑、演变,湮没不了它为川师人提供教学、科研、治学等宝贵精神食粮的功劳;其蕴含的文脉精神,确乎值得以往、现在、未来的师大人所领悟。留住校情,慰藉校愁,老图书馆大楼,实在是一个尤具代表性的“抓手”。
“乡愁”、“校情”,或许众多人皆有,浓淡之别而已;留住它们,不仅留住了社会、学校一段文化史,亦留住了自己的一段人生履历——童趣和青春······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文学院退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