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这样的夜确也过分地安静了。时间才刚过八点,街道竟空无一人,街边顺坡而下的两排路灯在初春夜晚的薄薄凉意中散发着冷冷的光晕,远处的高楼户户灯火通明,倒给这近的冷清增添了烟火的热度了。
响应单位的号召,在家乡渡过宅家抗疫的春节后,我历经了七个小时提心吊胆的归途重回住所,继续居家隔离。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个无力的春天。我从未休过如此漫长的春假,也不曾在如此封闭的环境里可怕地重复每日简单的几件事,更未体验过突变的零社交的生活方式带来的冲击与不适应,而一切,都还伴随着无奈、担忧以及无边无际的焦虑。此刻,这静夜,这短暂的释放,我竟有如朱先生一样披衣带门,顺着煤屑小道趋步荷塘的意境了,只不过,朱先生有月色,而我,却仅此淡淡的灯光相随了。
我的荷塘,是分别已一月有余的校园。
从住所到校园,最近的入口就是南门了。路过的地铁口,再没有吞吐着行人,街边的小公园寂然无声,往日喧闹的店铺早已闭眼休憩。灯光透过摇曳的行道树在街面铺开了一幅斑驳的画面,没有了路人的惊扰,倒可以妥妥地看全了。
进得南门,往日开阔的大道两旁悬挂的火红的灯笼已经摘下,没有了喜庆,只余夜的肃穆了。冷清的门岗尚有两三车辆出入,而走向图书馆,就走进了我的世界,我一个人的校园。我细长的身影在幽暗和灯光里或隐或现,这一刻,这静谧,这幽远,舒缓在我细碎散漫的脚步声里,浸润在我摘下口罩的呼吸里,氤氲在周遭浮动的凉意里。
梧桐大道,校园里最引人入胜的景观,我曾无数次走过它的四季,也在它年年的浪漫与萧瑟里流连忘返,而此静夜,虽有夜灯相伴,却愈显凋零和落寞了。季节如期变换,但梧桐仿佛还来不及换装,竟还披着那溃败的盔甲了。一阵微风吹过,鳞甲窸窣轻响,甲片也一片儿一片儿地剥落了。它们密密的擎向苍茫夜空的手,像在求索着什么,又仿佛在召唤着春的降临。
漫步到伟人的中间,孔夫子巨大的身影吞没了我。老人身下的石碑,在暗夜里透着浸心的凉意。在他身上,曾停留过多少敬仰的眼神,在他身边,又驻足过多少流连的脚步,而曾绕膝嬉戏、激扬欢笑的挥洒着青春激情的主人们,何时才能重见你们的身影?身后的教学楼里,何日才能传出你们朗朗的读书声?千百年前的孔夫子如何能够预料今天的这场灾难,竟生生地把学子们拒于象牙塔之外,却独留他立高远眺、俯瞰校门、翘首以盼?
拾级而下,极目四望,身边的和远处的教学和实验楼早已没有了往昔的温度。前方正是昔日校园最熙攘和忙碌的道路,两旁依旧是我极爱的梧桐。学术厅前的垂丝海棠已然吐绿,或许在细密的绿叶中正孕育着暗香。恍惚间,师长和学生亲密交谈着,二十多级的台阶上印下他们匆匆的步履,整齐的座位上曾搏动着多少颗求知而进取的心;“大学中的小学”的门前,大人们颔首注目,孩儿们仰头嬉笑,春去秋来,梧桐树下,每天迎来送往的是多少张天真的笑脸和多少颗期盼的心;热火朝天、活力四射的运动场奔跑着多少健儿的身影,激扬着永不散场的青春和永不懈怠的斗志……
交替幻化的场景在脑海里最最熟悉不过,却在此刻最深切地期盼它们的重现,而场景里忽明忽暗的身影、忽远忽近的嬉闹声却如曲谱上被抹去的音符,再也无法弹奏出悠长而动听的旋律。这一刻,我顿悟了,没有灵动的你们,就如同房间里没有了灯光,舞台上没有了主角,生命里没有了故事。突来的疫情,让我们远离,但相信人间四月、繁花乱眼之时,中心花园的国旗下,运动场的跑道上,教学楼的走道里,柳堤的樱花树下,你我定能相见,定会相拥,绽放彼此久违的笑颜。
远游的思绪被来电铃声打断,家人在担心了。疫情期间,附小一侧的西门封闭了,没有多的选择,只能沿来时的路返回了。凌乱急促的脚步,踢碎了夜的寂静,踢踢踏踏的回声穿过树叶的缝隙传向了茫茫的夜空。
或许一段时间,再不来看校园的夜了,这令人难忘的夜,这无法忘怀的静。
(作者单位:党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