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夏,乃一年中尤为迷人的时节,放眼所见,静耳所闻,总是令人心旷神怡。草木,新叶翠嫩,生机盎然;百鸟,上下飞鸣,呼朋唤友;晴空,蔚蓝高远,淡云如絮。若逢一夜阵雨后,更是如此。这般良辰美景,宜于早起,行走于美丽的校园中。
此校园,指的是川师大成龙校区。
那日清晨,我环龙湖边走边观赏,享受了水禽戏微波、飞鸟鸣绿丛的天然赐予后,已觉身心畅然。之后,经学院办公楼,沿“虎丘”游园的石板小径,随意地继续享受那观赏不尽、领略不够的风物——经修剪后亭亭如盖的桂树、任其生发而横移斜出的梨树,在明丽朝阳下闪着清光;以及白头翁、画眉等等飞鸟的欢快晨曲,一时被它们惹得不由伫足凝听。
经顶端的翘角六柱凉亭,踏斜坡草坪的石板小径,正往第二运动场走去,突地,“鸡竹贵儿——鸡竹贵儿——”响亮、急促的叫声,传入耳里,啊,竹鸡的叫声!寻声望去,是从那片或有百余平方米的竹丛里传出的;既熟悉又久违了的一种鸟叫声,令我惊喜十分,兴奋异常——这里竟然也有竹鸡栖息!遂如饥似渴地伫足听了许久,直至叫声停息。出于欣喜,又回头走近竹丛边,欲寻其身影。一位坐于刻有“吾心光明”的大石旁低头晨读的女同学,亦为之好奇,问“是啥样的鸟在叫?声音好美啊……”我向她作了介绍:“名竹鸡,是一种罕见或者说稀有的鸟,只生活在竹林里,以昆虫、蚯蚓、草木种子为食;状如鹧鸪,形如仔鸡,背部呈橄榄褐色,胸部呈棕色,两侧有黑褐色斑点,显古朴美;叫声有特色——清脆、悦耳、急促、反复,有穿透力……”那同学听后,顿生兴趣,回答:“奇鸟,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我说:“在山区、河谷竹林里,四季都能见到,尤以艳阳暖身的初夏为甚;小时在家乡见过不少。”
待那同学离去后,我仍痴望着那片竹丛,密密的,我知道,它一定还在里面,但最终未见到其身影。殊感奇特和欣慰的是,这校园,这小小的一片竹丛,竟然有它的存在;是从何处迁来,还是原生于此?不管如何,表明生态环境颇佳。
二
竹鸡的欢叫声,不仅满足了我当时的欢悦,更忆起了孩提时所熟悉、至今难忘的一幕幕情景——川东(渝东)家乡的老屋后面,有一大片竹林,幽森浓密,栖生着野兔、野猫、黄鼠狼、各种蛇等动物,还有斑鸠、画眉、鹩哥、猫头鹰等飞禽。竹鸡就与它们同生共存于那神奇、幽邃的环境里。那里面,亦是我与邻居小伙伴们的乐园,常进去探奇寻趣,取斑鸠蛋、捉笋子虫(竹牛),有时会碰上长而粗的菜花蛇或短而细的青竹标(毒蛇);更容易见到竹鸡,三五成群,悠闲觅食,还不时唱和,令幽静的竹林热闹起来。遇此情景,我们就特别高兴。乡民们对竹鸡很是熟悉,十分喜爱,有“竹(鸡)半斤、斑(鸠)四两”之说,暗示其有烹食价值。猎者白天巡查斜枝下有粪迹,料到定有竹鸡栖集其上,夜幕降临,即潜入那里,用火药枪(鸟枪)瞄准斜枝上的“黑堆”,“嘭”的一声后,准有几只落地,或当即丧命,或扑棱棱挣扎。因嘴馋而心残,将它们枪击于夜色睡梦中,并称之为“打歇林”。那年月,无爱鸟护鸟的理念与规定,如今思忖起来,实在不是滋味!
今昔对比,时下,竹鸡们会安全地栖居于山野竹林,乃至人口密集的校园那一小片竹丛了。我为之欣然、喜然,愿它永远不遭伤害,与师生共存共享于美丽的环境中,为校园增添蓬勃生机与动听悦耳的晨曲。
出于对竹鸡与校园生态环境的喜爱,我曾激动地向习于清晨走校园的一位老教师谈了在“虎丘”游园竹丛边听到的竹鸡叫声。他亦兴奋地说在龙湖“智如亭”附近也曾听到过竹鸡从小竹丛里传出的叫声,一位正在晨读的男同学当即寻声去找,未能见到。我听后,更感高兴了,这校园竟不止一处有它栖息!春末初夏,正是百鸟飞鸣、呼朋唤友、产卵孵雛的季节;竹鸡,也一定如此,在呼唤同类,或是产卵后的欢唱。
三
竹鸡,非竹林不栖,故为罕见的鸟。此校园的竹丛,虽零散、小片,但因密集,则宜于它们静静地安全地栖生,可见其价值不低。由此,联想到龙湖北畔、石板小路旁那一片竹林,优美秀丽,密集幽森;一次晨走路过,竟碰上一条小花蛇从灌木林梭进去,不禁一惊,且立即想到这里面应是竹鸡栖生的好环境了。去年冬天,为了亮出湖水,让出小路,灌木丛被伐,令人惋惜——愈浓密愈深邃才是包括竹鸡在内的生物栖身的好环境,亦是 人们喜爱的、别有一番情韵的幽境……
校园似应多种竹。它一年四季,葱翠不凋,有刚柔兼具的姿容,故被赋予人生世事的寓意者众。例如,中国古代君子、文人,以竹喻贤、自律自比,竹成了清纯、高洁、坚韧的恰切寄寓和映照;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盛赞“竹似贤”——“竹本固,固以树德”;“竹性直,直以立身”;“竹心空,空以体道”;“竹节贞,贞以立志”;“故君子之人多树立于庭”,“以其有似于贤,而人爱之惜之”。(《养竹记》)淋漓酣畅地抒写了爱竹、敬竹、颂竹之意。明人陆树声写苦竹(笋)因不甘甜无人食而被弃之,虽受淡漠,却依然郁郁葱葱地生长,抒发了不屈的人生甘苦之情。(《苦竹记》)清人郑板桥擅画竹,名播天下,且常以石、兰为配,疏淡几笔,活现其形、其神、其气、其骨,风格清劲秀逸,脱尽时俗。他以诗咏竹者更多,如“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石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竹石》)喻坚定、坚守的不屈精神。还有“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题画竹》)后人以之喻培育人才,老学扶助后学、后学茁壮成长。我当年做新教师岗前培训班导师,尤喜引用此诗句,以激励学员。凡此赋竹之作,无不是感悟人生世事的古代文化珍品。
校园养竹、护竹而成片,实在也不单是为了引来竹鸡的栖生……
2017年 5月
(作者系文学院退休教授)